早上起床前日常刷朋友圈,有人转发5.12地震的相关推文,才发现,已然是震后第十年了。
每每有人问起这段特殊的经历,我只会用有限的几个形容词和略显夸张的动作去描绘很多人根本想象不到的地动山摇、房屋像玩具一样哗啦啦倒下的场景,然后言简意赅地谈谈灾后重建的过程。往往到这时候,听众们都会礼貌地低下头,拨弄着面前的酒杯,看白色的泡沫挨个挣扎着破裂。确实,我承认,大多时候,酒比老生常谈的故事,有意思多了。
次数多了,我也自然而然地意兴阑珊,到后面再有人问起这个话题,就礼貌性寥寥几句草草应付,理由很简单,没经历过,如何懂得?
如今,10年时光悄然逝去,这些积累下来的“欲言又止”,突然让人有了一种想要拿起笔回忆的冲动,缅怀一些永远崇高的人,缅怀一些永远炙热的情,就容许我自我安慰式地讲讲故事吧。
四川省广元市青川县,我的家乡,在我刚1周岁时,因宝珠寺水电站工程,就已经集体移民搬迁过一次。嗷嗷待哺中没有深刻感受到的颠沛流离,没想到,十多年后,又以另一种方式,血淋淋地告诉我,还有一种痛,叫阴阳相隔。
2008年5月12日,我生平第一次看见人可以流那么多血、那么多泪;第一次感受到恐惧、无助、绝望......这些情绪字典中最黑暗的词语;第一次认识到,我们那个称之为“家”的地方,在天灾面前,多么不堪一击。
我永远记得,当地震毫无征兆地来临时,一声惊惧而又颤抖的“地震了,快跑!”之后,众多的房屋表面顿时爬满了无数的裂痕,像伤口般剧烈地撕裂开来,破碎的砖瓦像从天而降的炮弹,沿着让人难以闪躲的轨迹席卷而来,扬起漫天迷眼的灰尘。遮天蔽日的昏黄之中,夹杂着许多悲泣的求救声,你不知道它们从何处而来,却只能听着它们逐渐衰弱下去。
慢慢地,有沾满鲜血的老人被搀扶着步履蹒跚地逃离废墟,有母亲固执地抱着再也不能苏醒的女儿悲痛地哭嚎,有大叔颤抖着双手,终于替尸骨未寒的老父亲盖上一层保留尊严的被子……
我们不知道该如何躲藏,我们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无处不是哭声,无处不是鲜血,到处都是绝望,希望这个美好的词,那一刻成了永远看不见头的奢望。
浑浑噩噩地刚被好心人送回家,奶奶就踉跄小跑上来紧紧攥着我的手,呜咽着盯着我的脸就是说不出话来,我忍住了心里的恐惧和眼中的酸涩,努力用单薄的臂膀抱着安慰她。我知道,在我的家人面前,就算在他们心中仍是个孩子,此刻,我也应当肩负起一个男人的责任。
当晚,没有地方住,我们就睡在菜地里,感受着一波一波余震的袭来,其间有好几个好心的叔叔阿姨送来稍能果腹的零食和水,看着他们关心的眼神,我说不出除了感谢的任何一句话。五月的晚风是那么凉,没有被子,我们就紧紧挨在一起,唱着根本不知道是什么调的歌。天上有星星,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感受到我们的心情,亮得很暗淡。
那晚,人们都没有入睡,人们都不敢入睡。
我偷偷溜去看我家的房子,依稀能看见断壁残垣中我房间墙上贴着的半张明星海报,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曾经煞费苦心收藏的数千张游戏王卡片被震落地到处都是,此刻我却不知道该不该去捡。白色墙壁上裸露出不少红色砖头,像破疤的皮肤一般,粗糙又难看。
废墟里已经拿不出一件可穿的衣物,没有一副完整的碗筷,我扯出被水泥板压着的被砸落成几半的爸妈的婚纱照,擦了擦,拿在手里,有种一切都是虚拟的错觉。但是,右手臂上被铁丝拉伤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疼,它提醒着我,此刻,是不能再真实的现实。
可是,我们终归要相信,在绝境中,就算看不到希望,也要永远坚信希望的存在。
在信号失联,道路被封后的第三天,解放军们到来的那一刻,似乎所有的绝望都有了转机。很难以想象,那时人群的反应,像是死水中投入了一颗石子,顿时沸腾兴奋了起来。我不由自主地跟着人群,仿佛是骨子里天性使然一般,给了这群绿衣军装的战士们最崇高的敬意和最深厚的信任,生命中没有哪一刻,让我感受到这般的如释重负。
随后,救援、重建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我们和外界终于取得了联系,数日前还满目疮痍的土地,开始有了挣扎求生的喘息。我们收到了全国各地人民的援手和帮助,我们接受了无数的爱与关怀,在最深的绝望里,这份无畏的爱和希望让我们缓解了疼痛,慢慢的伤口开始结疤。
我跟着时光在慢慢长大、成熟,这段故事经过无数个辗转反侧、午夜梦回,终于只在生命中刻下一道现已痊愈的伤痕,当我某天和同学们笑着谈论着地震中横波和纵波传播速度的快慢时,已经不惧回忆。
感恩生活,感恩社会,坚信希望的存在。毕竟绝望是短暂的,黑暗之后终会有黎明。
10年了,我很好,你们呢?